刘小花虽然早有推断,可是此时看着自己面前的陈氏,心情真是难以言喻:“阿娘的恩,我当然是要报的。可有些事在我心中生了根,还请阿娘据实相告。”

陈氏瞄了一眼国宗的人,心情烦躁,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同她说:“你要问什么事,以后我尽有讲给你听的时候,何必急在这一时呢?我们先把这些人打发了再说。”虽然刘小花这一出,使得计划出现了偏差,可是只要刘小花肯继续配合,也不是圆不回来。

刘小花却不看她,只说:“过了今天,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能与阿娘说话的以后呢?阿娘就这么狠心,连我这点愿望都不肯满足?”

陈氏见她如此通透,倒一时无言以对。想来也觉得,刘小花说得其实也有道理。看着‘愿意牺牲自己报恩’的刘小花,不用再担心她不配合时,到对她多了几分奇妙的不舍和温情。

“你要问什么?”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女,陈氏想到以前有多少时光,两母女一起坐在油灯下膝倾谈。又有多少次,在雪地里相互扶持。好几次她都差点下不了手,甚至在离开田城的时候,还给刘小花留过一个口信。暗示她小心林家的人。

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大概还是想留些余地。跑得掉、跑不掉,那都是刘小花的命,两个人母女一场,她并不是无情无义,也不是没给刘小花机会的。

可是等她离开田城,终于见到了自己多年不见的女儿,那么冰雪聪明又惹人怜爱。母女两个和乐融融,她从没有过那么心情舒畅的日子过,一切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所以她又有些后悔了。

害怕刘小花真的逃脱。自己的梦就要醒,女儿一生也就完了。刘小花怎么能比得过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

陈氏是绝不能轻易就忘记,这么多年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更是绝不肯在这里,因为些许的优柔寡断就前功尽气!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得咬着牙走下去。狠心挺过了这道关口,以后好日子尽有。至于心中愧不愧疚?人生在世,哪个人没有一两件愧事?

“阿娘是对不起你的。”陈氏看着刘小花,声音微微发涩“你要问什么,就问吧。”就当是刘小花成全她们母女,她给刘小花的回报。

可刘小花看着她,却发现,自己再问什么都是多此一举。

陈氏见自己答应了之后,刘小花反而不说话了,到有些不安。就在她犹豫了一会儿,打算再哄哄刘小花这个‘小丫头’的时候。

刘小花却抬头对她笑了笑。说“我受了阿娘的养育之恩,自然是不能不报答的。”

陈氏心中一松,脸上的喜悦之意满满当当。刘小花看着她这欣喜欢悦的神色,想来是半点也没有为她这个养女以后会过什么样的人生担忧了。表情便再冷一冷,只垂眸继续道:“养育之恩自当以奉养相报。以后有我一定把阿娘当成亲娘来待。”

语音落下,陈氏神色一滞“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娘听不懂吗?”刘小花抬眸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养育之恩,自当以奉养为报。不论阿娘当初是何目地都是养育了我一场,我不会再回头计较。以后我一定把阿娘当成亲娘来待。”然后淡然反问:“阿娘为何如此失望?”

陈氏嘴唇抖了抖,急怒,道:“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这怎么能行!”

“一报还一报,我看不出来这报答您的恩情,有什么不行的。”刘小花不解地看着陈氏,仿佛真在等她向自己说个清楚“阿娘不喜欢 这样?那希望我怎么报答?还请明示。”

陈氏看着自己面前的小丫头。

刘小花虽然与几个月前相比,还是那么瘦,可大概是因为到了发育的年纪,已经长高了不少。她看着陈氏的时候,眼神静如止水,好像早就洞察一切。

在这双眼睛下,陈氏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站在面前的刘小花,是真的不再是那个山村里的丫头片子了。陈氏明白,刘小花并不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做……其实她是什么都知道的……

可虽然如此,陈氏却不甘心就这样放手,挣扎着还想劝服她刘小花“阿娘为你做了那么多事,自来没有求过你什么 。你为阿娘做一件事都不行吗?难道你要阿娘跪下来求你?”

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刘小花的手臂“你要是不答应,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难道你就忍看着阿娘死?!难道你心就这么硬,要逼死阿娘?你真的做得出这样无情无义的事来?”

刘小花听着她这些话,简直想大笑出声来。

陈氏还在不停地说着:“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你要是不帮我,就等于逼死我。国宗不会放过我。重月宫也不会放过我。你阿妹也死定了。你知不知道,你阿妹生来就是个苦命的孩子。她运道不好,得了我这么个母亲。从小没有我这个亲娘在身边,再苦不过。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良心?”声音又小又急,一字字一句句,像针似的扎在刘小花身上。

刘小花神色冷淡说:“她要是被人知道是阿娘的亲生女儿,一定非常危险的吧?”

陈氏急道:“就是如此,你才一定要帮她。”

“那我背下了这个名头,难道就不危险?”刘小花反问。

陈氏到以为她是有所意动,只是还有几分迟疑,连忙说:“她不比你,她是吃不得苦头的。你就当可怜她,可怜我。”

说着眼眶发红,声音也哽咽起来“你就当可怜我们!你不能没有良心啊。”

刘小花看着陈氏。她眼泪跟珠串似的住下掉,可又怕远处国宗的人看出什么来,万一戳破了,自己女儿就危险了,所以脊背还是□□着。可那表情,即可怜,又凄凉。满腹的希望都寄托在刘小花身上的样子,乞求地看着刘小花,不停地说着:“你就当是可怜我们吧!她是吃不得那种苦头的,肯定不能活下来。”

所以我就一定活得下来?刘小花有一腔一腹的话来反驳陈氏,可看着她的样子、听着她说的话,又觉得自己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水。

她看着陈氏,淡淡说:“不论起因如何,我还是那句话。养育之恩,必以奉养相报。只要阿娘在我身边,我拼尽一已之力,也会护着阿娘,照应阿娘。既然我们有母女的缘份,这也是我应当做的事。可若是阿娘让我去为了别人送死,就不要再多说了。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有半分动摇。等阿娘死了,我自当为阿娘挑一块好地方,好好地安葬。不让阿娘曝尸于野,受风吹雨淋不得其所。”

陈氏怎么能听不出刘小花话里的绝然来?她知道自己再求也是没有用的,怔怔地,呆站在原地。喃喃说:“你怎么会如此恶毒!怎么会这样无情无义!”

“如果阿娘觉得,我这样是无情无义。那你就当我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好了。”刘小花拂开她的手,平心静气的样子“其实要救她,未必就只有我去送死才行。总会有别的办法。阿娘又何必一意孤行?不如先留在小蓬莱,我打发了这些人,再做打算。等我帮你了结了这件事之后,我们便人情两清。各自心安。”

陈氏这时候到是不哭不闹了。

她听到刘小花说的话,疲惫地笑了一声“你有什么办法?你什么也不知道。”情绪竟然意外地稳定了下来,脸上的神色渐渐有了往日在山村中的沉静。大概是知道自己再怎么做都没有用,反而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她看着刘小花长长地叹了口气,无比颓败的样子,说:“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是没有告诉你的。想必你还是想知道的。”

刘小花到真想说,不,我不想知道。

她现在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张网,想把她死死网住。关于自己的任何事,她是真的都不想知道了。她就想安安静静在山里,勤勤恳恳地听师父的话,努力修道,过忙碌又踏实的日子。

陈氏上前一步,说:“你阿娘她……”

刘小花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被谁拉了一把,向后倒去。

一时之间,天旋地转。可她分明听到陈氏在大声吼叫:“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带着你躲了那么些年,一心只盼你好,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头,却不料养出你这么个蠢不可及的小贱妇,上赶着要给仇人做人鼎。我今天就杀了你,只当没有生过!”

这时之间场上乱成一团。

国宗的人全向前扑过来。可陈氏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宝,使得他们近不得身。连使出来的术法,都被屏蔽在外。

那几个国宗的人简直是大惊失色,叫着:“亲生骨肉你也下得了手!你疯了吗?”重月宫那些跟着陈氏来的人已经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会突然有这样的变故。

陈氏一挥手中的利刃,冷笑:“于其让她步我后尘,不如刺死她到也干净。”

笑着又哭“全怪我教养不当。竟然令得她如此短视虚荣。只一心想过好日子。以为跟着修为高,有前途的修士便是好的,连当人鼎也无所谓!不知廉耻!我陈思成没有这样的女儿!”

刘小花想爬起来。才发现自己被人压住了。翻身才看到,浮生压住了她。浮生身上有红殷殷地一团血渍正在越来越大。想必刚才形势紧急的时候,就是他及时拉开了刘小花,自己却中了陈氏一刀。

刘小花拖着浮生就向后跑,一直跑到被一层不知道什么东西阻挡住,才放下他,急急念动唤灵咒。可是她试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这个罩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人灵也释放不出来。

陈氏拿着利刃,已经越走越近。像疯魔了似的用极其温柔的口吻说:“阿花,不要怕。阿娘不会让你疼的。你是阿娘的心肝,你痛,阿娘比你还痛。”

守门的弟子看到这边的情况,连滚带爬就向殿后跑。大叫“师尊!师父!不好了!”

国宗那些人已经要急疯了。重月宫的人也反应过来,冲上来大叫“小姐不可以啊。毕竟是亲生的骨肉,她不听话,以后好好教就是了。等带她回了山,断没有教不好的道理。你何苦下这个狠手呢?”只想先把她哄下来。

刘小花站在浮生身前,看着一步步过来的陈氏,心中苦涩。母女两个,谁也不会料想到有今天的吧?哦不对,陈氏面上不显,只怕是心里早有准备的。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时候,她自然是个慈母。等到这样非选一边的时刻,她也不会有迟疑。到底是在修道之路上打过滚的人,又是生在重月宫那样的所在。

刘小花拔出一直挂在腰上的菜刀。有点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嫌拿把菜刀丢人,就把它丢掉。

在陈氏冲过来的瞬间,她本能地一刀就向对方脖颈劈过去。可是,眼看快要劈到的时候,却手里一软,改头向她的肩膀划去。刘小花在关着半人的地方把刀法到是炼得熟练,什么角度,什么力道,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她都了然于胸。

要制住陈氏让她没有反手之力,再容易不过。她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第一个实战的对像,会是‘阿娘。’。

可她改了道,陈氏却是没有半点犹豫的。手里的武器,直直向她心脏的地方捅过来。眼里除了决然什么也没有。

她是一心想要杀了刘小花的。她认定自己再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在扎进刘小花胸口的时候,陈氏的手在发抖,她说:“你不要怪我!是你逼我的!”

她心中其实都惊讶得很,为什么能这么顺利,一刺就刺了个正着。

一股血腥味伴着剧痛涌上来,刘小花闷哼了一声。就在陈氏以为她死定了的时候,她却站得稳稳的,一步步,向后。生生地把那把剑从自己胸膛里拔了出来。

然后狠狠地吐了一口带血地唾沫,在地上“这下我不欠你什么了。”猛地挥刀向陈氏头上斩去。

陈氏震惊之余,立刻闪身避开。退出去好几步。但没有再动作,大约觉得刘小花只是憋住一口生气不死而已,以为自己不需要做什么,刘小花很快就会倒下去。

可刘小花一回首,又挥刀向她冲去。完全不像是快要死的人。

看着那个身影,场上顿时一片寂静。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这……这难道……”

可这一声,很快就被别的声音盖住了。有人大叫“姬长春!是姬长春!”

又有人叫“合力破了这法器!”

刘小花吐了一口血沫在地上。不懂这些人怎么会把自己看成姬长春的!

回头看去,却发现天空中有一道彩光正向这边击过来。这些修士们的动作也太快了。而远远的大殿上,一道月白的身影急射而出。

是师父吗?刘小花看不太清楚,对方太快了。

就在彩光快要撞过来的时候,浮生捂着胸口大叫了一句什么,扑向她。

可她看着浮生,完全呆住了。

那张脸……在不停地变幻着。一会儿是浮生,可一会儿,又不再是他了。

天空光芒太盛,刘小花闻到了什么烧焦的味道,也顾不上太多,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扑过来的这个人闭上眼睛。

她感觉到自己被浮生撞得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但并不像是摔在石板上,到像是摔在什么有缓冲作用的东西上了。而她身边的很多声音都消失了。即没有国宗的人鬼叫,也没有陈氏发疯。除了安静,还有虫鸟叫。

刘小花睁开眼睛。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在大殿前了。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树林。而浮生脸朝下摔在她旁边,发髻被烧坏了,头发胡乱披散着。

刘小花摸摸自己的头发,也跟他差不多。她捂着胸口休息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发现浮生手里有一张紫色的符纸。想必两个人就是靠着这个逃生,才没有被那道光烧成灰烬的。不过这张符可能是因为用过了,她一碰,就散成灰烬了。

刘小花喘着气坐到浮生身边,把他的头扳起来。看到这张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脸,刘小花呆了呆,为了确认,伸手揪着他的脸皮扯动了几下。

确定真的是这个人无误之后,她就松手痛快地让这张脸摔回地上去了。

这张脸,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堂堂姬六公子!她是绝对没有想到,浮生竟然是姬六的。

不过,看来国宗那些人,真的很想要姬六的命。连人鼎都不顾了,更不怕小蓬莱翻脸,就要他死。

“我就知道你躲在哪儿了,没想到是躲在这儿。”刘小花伸脚踢踢姬六的头。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才走过去。“不是很嚣张吗?再叫我给你跪下呀!”刘小花伸手用力地戳那张埋在泥巴地里的脸。“装死是吧?信不信我砍了你的腿?”

刘小花说完,就立刻退开几步,捂着胸口缓了半天气。等伤口好了一些之后,站得远远的围着地上的姬六转了好几圈,生怕他会跳起来害她似的。

转了好一会儿之后,飞快地跑过去用力踢了他一脚转身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跟姬六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她总结出了一个经验。就是,不论他表现得多么好,绝对不要相信他。像他这种完全无利不往的表演型人格,根本不能用常情来猜度。

能踩他的时候,也千万别放过机会 。反正他也不会因为别人对他好,就心存感激而善待别人。

刘小花随便挑了一个方向,向前走。

她猜测自己可能是摔在小蓬莱的山脚下的谷里了。只要对着一个方向走,总能找到山壁,沿着山壁走,就能找到能出去的路。这样,她很快就能回山了。

现在山上肯定是乱成一团,师父可能也急得要死了。

可是走了很久之后,她突然停下步子。

国宗的人现在肯定认为小蓬莱包庇姬六,到时候一定要向小蓬莱要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