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歌习惯了他言语的肆无忌惮,早就见怪不怪,黄家华等人则像听见天外来书似的,许多人看着他,眼睛眨巴眨巴着。冯远修则听得眼睛一亮——这话他从舅舅那里听说过,当时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现在听起来却是别样的滋味,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他们的身份,他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问:“两位大哥,你们是‘除奸特别组’的吧?”

“除奸特别组?!”

冯远修以为他们怕暴露身份,声音压得更低,说:“大哥,你们认识庞文举吗?我和他很熟。”

欧阳云看着面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还是个孩子的模样,身子有些单薄,但眉眼却透着一股早熟,眼神很深沉,想起他之前的表现,处处透着谨慎,心说倒是个不错的间谍苗子,就不知道心志如何。脑子里闪过一些念头,他压低声音问:“现在不忌惮我们了?”

冯远修有些腼腆的笑了,说:“你们外表不像常人,天津汉奸又太多,我不得不小心。”

欧阳云笑了,说:“不错,头脑够冷静,就不知道胆子够不够大。”

“那要看做什么事了。”

“行,跟我们出去谈谈,怎么样?”

“我能不能叫上我朋友?”冯远修看了看不远处的黄家华。

楚天歌一直在旁边听着,并有意无意的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这个时候笑道:“你倒很讲义气。”

欧阳云摇头:“我现在只看中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有一腔热血就能够完成的。你的朋友很讲义气,组织能力也不弱,但是太冲动了。老实讲,我觉得你们刚才羞辱那个小胖子有些儿戏。你想过没有,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过错,某子不是说过吗,人之初,性本善;又说子不教,父之过。有一个汉奸老子在身边——”

楚天歌:“大哥,‘人之初,性本善’是孔子说的,不是某子。”

“我知道,某子就是孔子。”

“某子不是张艺谋吗?”

“这个,此某子非彼某子。”

“哦,我知道了,这个‘某’是代指。”

欧阳云瞪着楚天歌,见他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恨不得在他脸上踹一脚——这个木鱼脑袋,咋就没有一点幽默感呢?

冯远修讶然的看着两人煞有介事的探讨“某子”问题,哑然失笑,心里开始怀疑日租界里的事究竟是不是他们做的——在他想象中,以两人之力在重兵把守的日租界里杀了两汉奸、十几个日本兵,那绝对是荆轲式的国士,断然不会像面前两人一样,为这种无聊问题纠缠半天。

赏了楚天歌一记爆栗,欧阳云转对冯远修,发现对方的神情怪怪的,知道刚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被破坏了,无奈的说:“看来今天不适合再探讨下去了。”

“不,我想跟你们谈谈。”

“哦,”有点意外的看他一眼,欧阳云发现自己小瞧这少年了,说:“跟我来吧。”

““日本人很嚣张啊!”楚天歌轻声说着,手里比划出一个举枪射击的姿势。

欧阳云站在他旁边,眼睛看着河北省政府门前黄轧轧的日本兵,耳朵里听着小鬼子整齐响亮的日语呼喊,心中想着,历史上抗战初期一个日本兵抵得上三个中国士兵,这差距究竟在哪里呢?武器?还是素质?也许两者兼而有之,那么,如果自己想整训一支部队出来,却从哪里入手呢?参军?还是创建游击队……

来到这个时代以后,第一次见识到了大规模的日本兵,这才发现,日本鬼子之所以敢放出“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狂言,并不是无的放矢。就这批武装抗议的日本兵来说,如果单单从军事角度来说,军容整齐、士气高昂、装备也算精良,算的上一支强军。

欧阳云有心考察冯远修,带着他从中日中学一路走到这里,路上所见,嚣张的日本人,奴颜婢膝的汉奸,敢怒不敢言的同胞,各色人等历历在目。他静静的观察着身边的少年,见其一直不动声色,只眼中偶尔流露出一些悲愤的神色,心中不由暗暗赞许——这个少年,城府极深,识得大义,好好培养一下,绝对堪得大用。

“远修,你舅舅真是汉奸吗?”

“是,”少年低下头,这是他的耻辱,虽然这耻辱是亲人强加到头上的。

欧阳云拍拍他的肩膀,说:“世事无常,并不尽如人意,抬起头来,这又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