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摊开一本新的章奏,换了笔蘸墨写下:“平海事关重大,尔督提自当同心协力,不可各执己见。念及尔等身在地方,熟悉海面形势,若遇可乘之机,准尔等相机自行征缴,事急从权,可不预先奏呈。此旨明发上谕,众臣工务必遵行。”

这一来,便把出海日期的择定权移交到了下头,只是依旧要提督和总督协同决定,可已是让出了一步。

皇帝写罢,又仔细浏览一遍,方交给李德全道:“命顾太监送交兵部,六百里加急送返福建罢。”

自三藩之乱,兵部便日夜有人值守,凡重要军情火票,均连日发送,李德全领了旨意,忙去办差事。

皇帝一口气尚未松懈,起身活动着手腕,转头见皇贵妃依旧坐在春凳上,秀丽的面庞上略有些不满,他心中尚有心事重重,此刻只勉强和缓了语气说道:“朕忙着,冷落你了。”

纵是皇贵妃并不过分敏感,也听出这话中多少勉强之意,不由讽道:“皇上连日歇在翊坤宫时也未见忙了,偏到了臣妾这就国政缠身?”

皇帝于台湾之事尚且没底,正烦着,也不愿多搭理她,招手叫容瑾来伺候更衣舆洗罢。

雅卉早铺好了床躬身退下,皇帝见四合如意纹六柱瑶床上只铺着一床墨绿锦被,眉心轻微一蹙,却也未说什么,掀开被子先行躺下。

皇贵妃换了寝衣回来,见皇帝面朝里躺着,双目微阖,似已睡着,她心中忽觉无比委屈,坐在炕沿上,眼中却掩不住哀戚之色。

这才几年,就早不复当初的恩爱之景,昔日那温暖的怀抱倒仿佛是梦境,即便是有亲近之事,也是匆匆即成,倒仿佛应付她似的。

“表哥,我不懂我到底犯了什么样的罪过?”

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凄然。

皇帝翻过身来,却见盈盈灯光下,皇贵妃面带戚容,那张侧脸,依稀与额娘十分相似,他心中忽生出些不忍,软声道:“天色不早了,睡吧。”

皇贵妃却一动不动,室内寂静半晌,唯闻窗外夜风吹动梢头的沙沙声响。

皇帝喟叹一声道:“你没有罪过,朕只是这阵子繁忙,你要……”说到这,竟也懒得敷衍一句。

皇贵妃光洁的面上落下一滴泪来,她抬手抚去,长叹一声,吹熄了烛火,在床上躺下,半晌,她才朝里挪动了下,摸到一角冰滑的丝绸衣角。

皇帝已然轻寐,这下略被惊醒,只抬手罩住她手,却不过片刻又收回手去,只说了句:“睡吧。”

静谧的夜仿如一张密密缝制的黑布,裹得人透不过气来,皇贵妃的背上不多时便沁出薄薄的汗,怎的竟没有一丝风,竟没有风。

她只觉一颗心仿佛被人紧紧攥着,越收越紧,透不过气,几乎就要憋过气去。

皇帝的声音在夜空中幽幽响起,仿佛鬼魅幽灵:“朕知道你秉性纯良,只是耳根软些,这些年除了当初容悦那事,也未动过邪念,朕也念着你的好处,况你又朕嫡亲的表妹,自然比旁人都尊贵,什么都不消做,就能安享那些人一辈子期望不到的尊荣,她们再怎么得宠,都不能与你齐肩,只要朕在位一日,你的地位便牢不可撼,你的家族也将万丈荣光,你又何必折腾那些呢?平白与旁人当枪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