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天津总兵的旨意是允许学子们下船登岸,同时令学子们在家中闭门读书,等待朝廷诏令,甚至指明了所读内容——四书五经以及朱子理学。

其实康熙最初是不想让这些人上岸的,把他们送到周围小国或者澳门把头发蓄起来再说,毕竟顶着那样的发型,不说满人怎么想,就是汉人都是不乐意的,阴阳怪气,不伦不类的,简直数典忘祖!但这样一是有点欲盖弥彰,二是会伤了这些学子以及那些尚未归国的学子们的心,干脆折中一下,按照佟国维的方法,准许上岸,但禁足,不许随意走动。等他能够再次颁布诏令想必他也已经回宫了,那些人的头发也能长一长了,到时再接个假发什么的掩饰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只是,他这边的算盘倒是打得挺好,可天津港那是什么地方?北方的海路货物集散中心啊,而船上的那几个又不是安分的,整日在甲板上晃晃悠悠,还美曰其名晒太阳,甚至还时常冲船下守备的士兵吆五喝六,让他们准时供给物资,除了不能自由下船,那叫一个悠闲。加之他们这艘船造型奇怪,体型巨大,十分惹眼。

所以,这艘船简直成了天津港的一道独特的风景。船上人的模样也没有差的,更多了几分知识分子的风流体态,真真堪称美少/青年,那几日来来往往的几艘商船所谈的除了他们再没其他。

就连准备从东北回宫的胤褆胤礽都把大部队甩在了后面,跟着前来传召的快马用了不到十天就赶回来了,只为趁学子们下船回家读书之前见见所谓的新发式是什么样子的。为了这个目的,他们甚至只回宫报了平安,就带着往常用惯的侍从,偷偷溜去了天津港。

——这一路上他们也从自己的谙达那里了解了辫子头对于爱新觉罗家族当皇帝的重要性,明白除了这次怕是再没机会看到了。

至于后妃们的鸾驾,他们这俩小的又能有什么用?没得拖慢速度。

“果然,其实我们应该收点什么观赏费之类的吧?”张谦看着船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默然长叹。

“用川兄好想法,不过可惜有些晚了。”邓荣祖接话,“没看到那个传令小兵么?十有□是要我们登岸的。”

“啊,登岸也好。混蛋欧罗巴人,我一定收购江南的茶叶要去赚他们的银子!你知不知道那一厘的破龙井茶

梗子他们竟然收了我二十两银子诶~气死我了!”

邓荣祖默……这件事你已经讲了五年了,真是个抠门的小气鬼。

“我要努力参加水师,就算从小兵做起也可以!英吉利那群欺软怕硬的势利鬼,还真以为自己是海上霸主呢!”

——貌似这位的心眼也不大。

“咦?奇怪,那里……好像有人在偷窥我们。”另一位青年凑了过来,眼睛紧紧地盯着岸上的某栋酒楼。

“我说富察家的,你太敏感了吧?”张谦不屑地撇撇嘴,“你是不是在普鲁士呆多了啊?”

邓荣祖的表情突然也变得正经起来,“也许……不是敏感呢?”

在离天津港不远的一栋酒楼里,从二楼包厢的窗户伸出一只细长的管子。

酒楼二楼包厢里,胤礽穿着常服靠在窗边,用望远镜遥望着远处的船只,有些丧气地喃喃道:“啊~~~好像果然还是他们那样的发式比较好吧?”

胤褆点点头,顺便伸手扯着胤礽的发辫缠在手指上玩,“确实,这样的长辫子,打起仗来好麻烦!”

胤礽:……

“我说的是美观上,哥哥。”胤礽一把把自己的发辫拽过来,用望远镜的长柄敲了敲胤褆的脑袋,“不是指使用上!”

胤褆不在意地顺手接过望远镜,刚要搭到窗台上,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拉住了他。

“咦?龙牙?”怎么了?

“主子您大概已经被船上的人发现了。”龙牙遥望着海面上那只显眼的船只,若有所思。

“啊,竟然有人发现了我们?这还真是有趣。”胤褆用望远镜敲了敲掌心,想了想,依旧搭起望远镜,

看向船上,当看到船上的情景时,缓缓勾起唇,笑得意味深长。

胤礽虽然也是笑着的,但那笑容比之胤褆似乎多了几分什么东

西——这个龙牙……哥哥的侍女,似乎也不简单呢。

“哈。”看着望远镜的人突然发出一阵欢笑,弄得胤礽莫名其妙,一边伸手夺过望远镜,一边随口问着:“哥哥怎么了么?”为什么笑?

“那群人果然很有趣。”胤褆由着胤礽把望远镜拿走,心下却在想着,那人竟然能够准确地找到这个方向,最重要的是,竟然冲着他笑了——这是什么意思?是人本身没有警戒性还是发觉他们没有恶意?把手交握枕在脑后,悠悠道:“嗯,一定是后者!我大清果然人才济济,哈哈。”

当天晚上,这艘承载了无数人的注目礼的西式帆船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驶离了天津港。至于船上的人,也趁着夜色下了船,由官府派来的衙役护送着前往通州驿站——关于他们之后的安置,所有人都带着期望,带着茫然。

其实吧,不管哪个年代,正常人总是有正常的审美观的。虽然说,传统又固执的长者抱持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思想,对于这种剪发的自残行为总归是不赞同的,但是年轻人——尽管一开始也觉得剪发不好,毕竟这种金钱鼠尾留久了就成了正统,成了常态,成了规矩,但是随着时间过去——他们越瞅越觉得比自己脑袋上顶着的那根老鼠尾巴好看多啦!就连在码头上做工的小娘儿们都会在私底下抱怨两句自家汉子的发型比不上船上的小哥儿们俊俏,而且码头上大多数都是做苦工的,有辫子其实非常不方便——比如扛重物时,经常会压到辫子,然后疼个半死——要不是法令所限,他们也想把发型改了。

而这种观念的转变,在天下书斋的《廷言》小报里表现得最为明显——最初的时候,以几位理学大儒开头,各种批判他们的这种发式。

连续好几天,《廷言》里的内容集合起来基本就是四书和朱子理学的完美结合版。

但是对于这种专门喷口水骂人还不带脏字的小报,大家还是挺爱看的,毕竟那个时候文人从小养成的习惯,就是随便写句话他也得给弄个对称押韵,又适合茶馆说书先生说书。所以不管是说是看还是听,都被惹得时而义愤填膺,时而捧腹大笑。于是“骂人体”迅速风靡京城,甚至迅猛地向外围扩展,小报销量猛增。

只不过,也没过几天,《廷言》小报销量骤减,原因是前一天的小板竟然跟前两天的某一期小报雷同了!小报审核还是颇为严格的,所以断然不会出现文章整体雷同,只不过,那张小报里的几乎每一句话以前都出现过了。

小报的掌柜的立刻开始找人咨询怎么回事,后来哭笑不得地发现,四书五经里所有能讽刺恶骂那群学生的内容都被写过一次了,再怎么写都写不出花儿来了。正当掌柜的为第二天的小报内容发愁时,一篇立意截然不同的文章送到了他的手里。不过待他看完,又有了几分犹疑——这篇文章实在太与众不同,他实在怕犯了忌讳。

“掌柜的担心什么,署上‘清夏大学’的名头不就好了?”

掌柜的点头,那倒是的,谁不知道清夏大学的大儒们本就是一群驯不熟的野性子,皇上对他们的宽容也是有目共睹的。退一万步讲,就算被牵连了,他横竖在这世上没了牵挂,大不了就是一死,他这条命本就是捡的。

最后拍板定案——送去印刷。

第二天《廷言》小报不到晌午就抢空了。

因为今日的内容与以往截然不同,尤其是摆在正面的那一篇——不再是往常的“骂人体”,而变成了“婉约体”——因为这篇文章虽然表面看起来与之前的也并无不同,但细细一读,却发觉这字里行间的味道不太对——貌似每句话都在是在为新发式说好话诶~

而且读者们也顺着思路想了想,然后果断发觉“新发式”比自个儿头上的鼠尾好看了不止一个档次,甚至蓦然生出“就算是和尚也比自己好看啊”这种想法。